兔母死了，她那座山一般的躯体也在此时腐烂成了一座泥山。地上的沙土再次流动，这一次是这个烂泥堆成的山要陷落进那个兔子窝里。
尘归尘，土归土。地底下这个未曾见过的兔子窝现在要被这个早已经不是兔子的兔子遗骸填满。
赫尔身上沾着腐肉烂泥，身形已经变回了小女孩的模样。她还没在这小土山上刚走没两步，脚下一滑摔倒在泥山上，咕噜咕噜滚了下来。艾雅赶紧去接，用她那只强有力的臂爪抓住了即将陷入烂泥里的赫尔。
艾雅猛地用力，想一口气把双脚陷进烂泥堆里的赫尔扯出来。她成功了，但或许是用力过猛，在艾雅拉出赫尔的一时间，两个人被巨大的惯性一起向后倒下，并且还在地上滚了两下。
大约翻了几下，两个人一同摔倒在了地上。有草，有树，有灌木。
赫尔很是精神，力气用不完一样，一下就站了起来。她就像治好了病，吃饱喝足，健健康康四肢有力的小女孩。
但艾雅似乎是摔得有些疼，她揉揉额头，扭扭身子。靠着臂爪用力才能用那双变成了足爪的脚从地上坐起来。
赫尔身上沾着更多的腐肉烂泥，她从身上抖落一些。艾雅身上也被溅到了许多，下意识想找布来擦。两个人看着远处逐渐塌陷的肉山，最终发出了一样的抱怨。
“好臭。”
“好臭。”
……
时间逐渐流逝。
对付兔母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是在处理战斗之后身上脏的臭的还有受伤的地方，两个人都不可避免的花了很久。
只能说，幸好附近还有那条小河。
一开始艾雅还是有些抗拒跟赫尔一起在这里洗澡的，因为她很不愿意和别人一起洗澡，太过羞耻。就算是在伯爵府里她也总是掐准机会一个人洗澡的。
但在脱下半身衣服后，她看着身上覆盖逐渐变多的鳞片，感觉着手臂和两只脚越来越异样的感觉，心里慢慢觉得无所谓了。
然后她就被赫尔一个偷袭，拖进了水池里面。当然，因为这个偷袭赫尔被艾雅狠狠地敲了两下脑壳。现在的艾雅光靠手就能敲疼赫尔了。
辛运的是，洗掉身上这些臭东西并不难。腐肉烂泥在水里消解的很快，衣服在水里泡一泡就能洗掉很大一部分。根据赫尔所说，一个是因为爱姐姐的衣服布料做工很好，另一个是因为这些魔物尸体本身就不能在自然里保存太久。
被恶魔污染的魔物，它们的身体也是异样的存在。就因为依靠魔力就能让肉骨连接在一起，违背常规法则地行动，所以这些魔物总能长的乱七八糟，活出自我。代价就是他们死后，身体就会迅速垮台，随着魔力散去，立刻腐烂消解。
但也不是全身上下都是如此，比如之前那只硕大兔子长出来的尖角，就因为凝聚了足够的魔力，所以可以保存下来。类似这个角的那些骨头，绒毛，和兔子后腿之类的肢体，有作为炼金材料的价值，冒险家总能靠这个来多赚点钱。
赫尔很敷衍地用水擦拭自己的身体，洗澡对她来说是个无聊的事情。无聊的她自然会聊天来打发时间。但以前总是很喜欢问这问那补充知识点的艾雅，现在面对赫尔单方面的科普却一言不发。
“艾雅，你有在听吗？”
“啊？嗯，有在听。”
虽然艾雅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摸着自己身上的鳞片看，但既然她说有在听，那就是有在听吧。赫尔很相信她的舍友。
“话说艾雅，天色不早了。”
“嗯，在过会儿应该又要天黑了。”
“今晚还得再过一夜了。”
“嗯。”
“那个……”
“……”
“关于你身上的……”
赫尔站在水池里，支支吾吾地像是有话要说。但真要说出来的时候，却被艾雅打断了话。
“我们先回去看一下安捷卡吧。”
“啊？哦，我想起来了。”赫尔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想到了艾雅说的是那个意外闯入的女孩。
现在的安捷卡，应该还在最开始的原地。位置离兔母有些距离，不会被波及。有黑铁锤的静电法阵保护，还有邪剑老爷子在一边做威慑，应该也是很安全的。
不过毕竟是意外闯入的人，现在早早离开了也说不定。艾雅救下她第一次的时候就应该离开了，似乎是说担心艾雅还有捡到了邪剑要送还过来才特意跑回来的。
赫尔眼里，这个女孩也是个很好的人呀。虽然看起来和自己一样有些鲁莽又笨笨的样子就是了。
哦对哦，自己的宝贝锤子也还在那里呢，不去拿回来的话可就丢了！
明明是宝贝锤子，却要思考一圈才顺便想起来。笨拙的赫尔有点着急了，她赶紧从水池里跑出来。
赫尔先是像小动物一样甩了甩身上的水，然后靠着体温发热蒸发掉皮肤和衣服上剩下的水，整个人瞬间就变得清爽起来。
但要说发热，还得是看踩着红色的足走上岸的艾雅。她身后的水冒着热气，她走上岸的每一步都散发着水蒸气。在她走到晒在石头上的衣服那里时，她身上多余的水，早就已经化作一片白雾。
赫尔在催促艾雅穿衣服，赶紧走，但显然艾雅有些心不在焉。
她笨拙又陌生地用她那只红色臂爪穿上衣，艰难又小心地把裤子穿上。裙摆已经撕坏了，衣服上部分地方也有破口，没有备用衣服，但好在也都没有露什么重要的地方。至于鞋子，早就撑坏了。
艾雅穿好了衣服，赫尔就想拉着她回去，但艾雅还有些不愿意。笨拙的赫尔最后也没明白艾雅烦恼的事情，也没搞懂艾雅的意思。
“有没有办法能……遮住这些。”最后，艾雅说出了她的请求。
……
太阳快要落山，一个女孩坐在空地上，身边有一柄噼里啪啦响的黑铁锤和一把插在地上带着骷髅头的白铁长剑。
女孩有一头深色的头发，扎着马尾辫，穿着短袍制服。她抱着膝盖蹲做在地上，一会儿瑟瑟发抖，一会儿左顾右盼。似乎是想离开，但又不敢离开。这个女孩，自然就是安捷卡。
终于，她等到了她在等的人。
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从远处慢慢走来。那是艾雅与赫尔，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激动地站起来，向那两个人跑过去。
当然没有什么激动的重逢，安捷卡刚跑到她们面前就被赫尔一句“原来你还没走吗？”给伤了心。多亏艾雅赶紧用话语打圆场才安慰下来一点。
“我，我是帮你们俩看守武器啦，万一被偷了怎么办嘛！”安捷卡看起来有点生气的样子。
赫尔倒是想说，明明是武器在保护她来着。但幸好这句非常伤人的真相，及时被艾雅拦住了。
“那就多谢你了，安捷卡小姐。”艾雅抢在赫尔前头，如此夸奖说。
安捷卡因为被肯定了自己的作用，立刻就高兴地自豪了起来。她站直了腰，这才注意到了眼前两人身上的变化，仔细打量起来。
“嗯，艾雅小姐，你们变回来了？”
安捷卡会这么说，是因为此时在她眼前的两个人都是十分普通的人类模样。
赫尔没有了尖牙凶脸和利爪，也没了强壮的恶魔肌肉，变回了有点矮的半精灵少女，这幅普通的模样，其实安捷卡只在最开始依稀看到过一眼。
而艾雅，自然也不见了那个红色的臂爪，两只纤细的手看起来十分好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艾雅是光着两只脚什么也不穿就站着的。明明地上的石子还是有点痛的。
“嗯，是，变回来了。”艾雅这么说，但她左手抓着右手，似乎还有点犹豫。
“安捷卡你会怕吗？”赫尔突然没来由地这么问。“你会怕我们之前那副像是怪物一样的模样吗？”
听到这个问题，艾雅明显动摇了一下。
“当然不怕啊！”但是安捷卡却立刻回答道。
“居然不怕吗？为什么呢”赫尔说。
“因为你们救了我啊，我怎么可能会怕救命恩人呢。而且……”
“而且？”赫尔接着问。
“而且那副样子超厉害的不是吗？”安捷卡边说还边用手比划，似乎真的很佩服刚刚赫尔的魔化和艾雅那只红色的臂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晕倒了，但我想你们肯定是用这样那样的力量来解决那个魔物的……”
她兴奋地说，描述，去聊。现在的安捷卡，比起一个笨女孩，更像是学院里那些见到了稀有魔法的笨男生同学。
艾雅听到回答后，也有些放松下来，不自觉笑出来了。然后赫尔就凑到了艾雅边上去，悄悄地跟她说。
“你看吧，我都说了没事的。”
“嗯，谢谢。”
艾雅感谢赫尔说的话，赫尔也笑着回应。当然，笨拙的赫尔也没明白艾雅说谢谢是为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刚刚是打赌打赢了。
然后几个人聊了一会儿，虽然问到怎么打败魔物的时候，这边的回答含糊其辞。但安捷卡还是露出了十分佩服的模样。
这边还在聊的时候，正在解除法阵的赫尔刚提起锤子和邪剑，看着邪剑若有所思。
突然赫尔拿着邪剑冲了过来，一把拉着艾雅远离了安捷卡。
“艾雅，过来一下。”赫尔还很严肃的转过头，对安捷卡说“那什么，安捷卡同学，你就先别靠近了，我们有话要说。”并且下一刻就拔出邪剑一下插在地上，似乎是用作威慑的意思，来阻止安捷卡靠近。
艾雅被赫尔拖到了一边，但她还是不理解赫尔的举动，很奇怪地问。
“你做什么？赫尔。”
“嘘。”
艾雅声音有些大，赫尔装作很严肃的样子，让她小声一点。而且还特意回头瞄了一眼安捷卡，确认那个女孩没能靠近听见这边的对话。
这显然是赫尔面对敌人的态度，但安捷卡怎么会是敌人呢。倒也不是艾雅不信任赫尔，只是赫尔这个举动有些突然。
“你有话就快说。”
“这个叫安捷卡的，我知道她是谁了。”赫尔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说。
“是谁？”但艾雅，似乎
“是学院学生。”
“学生？”
“是的。”
这个女孩居然认得这是邪剑，虽然可能是艾雅持剑时展示过了，但她显然还是认出了这是个邪物。
这个叫安捷卡的女孩知道怎么用魔法布袋来收拢邪物以免被邪物操控。而且她刚刚面对自己魔眼，分明有多重的防护魔法起了作用。
这个女孩有点本事，这里离学院又近，按照推理，应该是在附近实战演练的二年生。
“赫尔，你……不错的推理。”
“呼呼，阿妈也夸过我的……”
“你看过人家衣服了吗？”
“衣服？”
“她一本正经地穿着学院制服！学院学生这种事情一开始就该看出来了！”
“啊……这。”
“你就别闹腾了……”
赫尔觉得自己出了洋相，有点丢脸。但是她见艾雅要起身回头，赶紧一个拉扯把艾雅又拉下来。
“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
“你还想说什么。”艾雅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规矩……对，规矩，艾雅你还记得我们是偷偷翻墙出来的吧。”
“你还记得你那些违法犯忌的行为，我很欣慰。”
“所以啊，不能让她知道我们是学生对吧，不然回头岂不是要被举报的吗？”
“你说的很对。”
“是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哼哼。”
“但是赫尔，你有时候真的很笨。”
“对吧……什么？”
艾雅看赫尔的表现，有些无奈地起身。赫尔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也跟着起身。然后两个人回头一看，那边那个叫安捷卡的学院学生，现在是笑着看着这边的两人，十分高兴的样子。
“原来你们也是学院学生呀，真是巧啊。”安捷卡笑着说。
“什么，她偷听我们说话了！”
赫尔听见安捷卡知晓了情况，顿时大惊。大惊之余手上利爪骤起，准备杀人灭口。但马上就被艾雅用右手握拳，一个脑袋瓜子敲得赫尔捂头低下。
“笨蛋，是你刚刚自己对她说的同学。”
“啊？我说了吗？”赫尔揉揉脑壳，大概思考了一下。
“你把文章翻回去看看吧。”
“啊……这，啊，还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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